輕撩追債公司的神秘面紗

　　題記

　　什么是追債公司?追債公司是如何“追”債的?輕撩追債公司的神秘面紗，能否窺見其“廬山真面目”?

　　由于職業(yè)的原因，我得以有機會接觸追債公司。作為一個生長在中國的社會人，更確切的說，作為一個法律人——如果我還能算得上的話，我對這類公司天然具有一種敏感與好奇。在“奉命”與之辦理了委托討債的的手續(xù)后，我懷著“不入虎穴，焉得虎子”的忐忑心情，親歷了追債公司如何將“追”字付諸行動的一幕。

　　我看到了什么?我看到的不僅僅是暴力。

　　我想到了什么?我想到的不僅僅是恐懼。

　　雖然我的心情此時仍然是名副其實的“頗不寧靜”，但是我還是想平靜的敘述今天下午我“看到了什么”，同時我也想冷靜的寫下“我想到了什么”。

　　副題中之所以不用“揭開…”，是因為我沒有資格。畢竟，我看到的可能還不是冰山之“一角”，而僅僅是冰山之“一點”。但經(jīng)驗與直覺告訴我，知“一點”，也許可以窺“全豹”!

　　一、一些怎樣的公司!

　　年關將近，又是一年催款時。面對很多的呆賬、壞賬，公司領導們同意可以考慮“請”一下我們從未接觸過的討債公司。鑒于對追債公司“先入為主”的成見，在選擇討債公司上我是慎之又慎。從何處入手?

　　一是從報紙的分類集納廣告中尋找。這類廣告有點類似北京中關村天橋或地下的“牛皮癬”廣告，大都語言不詳——“老賴克星”、“某某調(diào)查”是其最常見的廣告語。“字號”一般也取得“振聾發(fā)聵”的：雷霆、天龍、戰(zhàn)鷹、迅雷、勇闖、超仁、卓不凡……，聯(lián)系電話一般都是小靈通，回給你的都是“密電”——來電不顯示。

　　二是網(wǎng)上搜索。在百度搜索輸入關鍵詞“追債”，就會有成千上萬的追債公司撲入你的眼簾，仔細研究一下，就會發(fā)現(xiàn)：1)、這些公司的廣告詞基本上都是“全國規(guī)模最大”、“正規(guī)注冊”“不成功不收費”、“合法”、“誠信”、“保密”“高效”等等;2)、這些公司的業(yè)務范圍一般包括“追債”、“調(diào)查”、“安全”三大類，每大類又可細分為幾種甚至幾十種小類。3)、這些公司都非常強調(diào)自己的“合法”資質(zhì)，都會強調(diào)自己是“正規(guī)注冊”，然后于“資質(zhì)證書”一欄將自己公司的營業(yè)執(zhí)照、稅務登記證、職業(yè)證書，還有錦旗(不知是不是自己做的)掃描放大掛在主頁上。

　　我在網(wǎng)上找了一家名叫“卓不凡調(diào)查追債有限公司”——一家號稱“國內(nèi)最大、最專業(yè)、最合法的追債調(diào)查偵探公司”，雖然說“為您提供一流服務”，我還不是很放心。我想查查這個公司的主體是否存在。通過成都市政府的企業(yè)信用信息網(wǎng)，我查到了一家名叫“成都卓不凡市場調(diào)查服務有限公司”，注冊資本為5萬元——與其網(wǎng)站上掃描的營業(yè)執(zhí)照中標明的“注冊資本：50萬元”不符。我又試著查了一下其他的公司：發(fā)現(xiàn)，1)、很多網(wǎng)站做的很好的追債公司根本查不到企業(yè)主體信息，企業(yè)主體資格是否存在有疑問;2)、企業(yè)主體存在的公司，其名稱也和網(wǎng)上的有較大的出入，網(wǎng)上一般都把“追債”作為自己的主營業(yè)務，但是真正的公司主體中沒有一個公司的字號中含有“追債”二字，大都注冊為“市場調(diào)查”、“商務調(diào)查”等咨詢服務公司。經(jīng)不完全統(tǒng)計，成都市注冊公司字號中含有“市場調(diào)查”關鍵詞的公司有30多萬家。往壞處揣測一下，不知有多少公司借“市場調(diào)查”之名行“追債”之實!?

　　追債公司怎樣收費?一般根據(jù)債權追討的難度和風險，收費區(qū)間為標額的10%-50%，但幾乎在10%-30%之間。收費條件是不是如追債公司所鼓吹的“不成功不收費”呢?一般說來是的，但是我的經(jīng)歷告訴我，這也是充滿變數(shù)的。

　　經(jīng)過幾輪磋商，我最終代表公司與卓不凡公司簽訂委托代理合同并出具授權委托書。約定的兩條核心條款如下：

　　“1、若乙方在本合同期內(nèi)，成功為甲方追回甲方債務人欠款的，乙方按甲方最終實收債權金額的10%收取咨詢服務費;若合同期內(nèi)乙方未能收回欠款，甲方無需支付乙方任何費用。追債過程中的所產(chǎn)生的所有費用全由乙方自行承擔。

　　2、乙方在對甲方債權事項進行咨詢、追收過程中必須依法進行，不得采取暴力、恐嚇、人身強制等任何違法行為。乙方應對其自身行為負全部責任。“

　　具有諷刺意味的是，這兩條核心條款后來都被追債公司在某種程度上違反了。

　　二、一次怎樣的追債!

　　最令我不能平靜的莫過于如何“追”債了!

　　星期五的早上，卓不凡追債公司的負責人就心急火燎的打來電話，說今天上午就一起去收債。我說我要跟負責人匯報一下?？紤]到債務人一般都是下午在公司，而且如果上午去收債，少不了要管吃管喝，所以就推到了下午一點鐘。

　　下午一點鐘，我和一同事準時到達雙方約好的茶樓。一到茶樓，我就被震住了：只見了十來個留著平頭、身材魁梧、滿身黃金的彪形大漢，分別或坐或臥在不同的茶椅上喝茶并看電視。這陣勢，有點是我的預料之中，但更多還是出乎我的預料之外。難道就這樣追債?難道這些人作后盾就能收回債務?我心里直打鼓。

　　一直在校園長大，平生是第一次接觸這些人等，所以心里還是發(fā)怵。雖然“兩股戰(zhàn)戰(zhàn)”，但我還是沒有“幾欲先走”，而是強作鎮(zhèn)靜的跟他們握手致意，并問“他們都是你們公司的人?”(頗有點黑社會的味道)。我再次敘述了債權產(chǎn)生原因，并把債務人的賴、蠻、橫性格特征跟卓不凡公司的負責人作了描述。卓不凡公司先派出一個員工去蹲點，守在債務人公司的門口，然后四個、三個的分批派出員工去討債?？磥碜穫臼怯幸惶鬃氛曳椒ǖ?。

　　債務人雖然是公司，但是追債公司找的實際是該公司的負責人，因為這是個一人有限公司。一進公司門口，追債公司就使出了第一個殺手锏：恐嚇。債務人先還是比較強硬，但是追債公司的員工色厲的呵斥：“嚷什么嚷，再嚷鏟你一耳屎(注：指耳光)”。如果第一個殺手锏的效果不明顯，追債公司就會使出第二個殺手锏——暴力。一耳光過去，債務人的嘴角出現(xiàn)了血跡。債務人乖乖的低下了頭，手心開始冒汗，態(tài)度也“端正”了。[page]

　　幾個殺手锏，給債務人造成其精神和心理上的極度恐懼，心理防線被擊破之后，追債公司就開始跟債務人商議還款的時間和方法。如果債務人有錢，一般此時都會還款的;如果確實沒有錢，則追債公司就會要求債務人寫出一個可行的還款計劃。據(jù)卓不凡公司介紹，他們公司有兩塊牌子，另一塊牌子是投資公司，經(jīng)營借貸、抵押等。如果債務人沒有款，他們可以高利貸借給債務人。這一次，由于債務人的公司是個空殼公司，債務人確實沒有償還能力，卓不凡公司最后只拿到一張分期還款的計劃。

　　雖然我當時一直在茶樓，但是從追債人員的匯報和交談中，也基本上了解了追債的手段和全過程。整個追債過程持續(xù)了整整6個小時，自己都有一種被“挾持”的感覺，總覺得自己被無形的暴力和恐懼所包裹，當心危險隨時會降臨到我自己的頭上。

　　果不其然，臨近結束時，卓不凡公司的一個負責人說，今天很多兄弟都是他請過來幫忙的，天色已晚了，不管怎樣也應該安排一下晚飯什么的。我意識到他們開始要錢了，很是當心自己被他們拘禁了。我告訴他們說，協(xié)議上本來寫的是不成功不收費，而且我自己也只是一個奉命辦事的小嘍啰，這些都是領導決定的，而且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下班了，財務取錢也不可能了。經(jīng)過多次協(xié)商和向領導請示，我最終代表公司給該公司打了一個欠條，同意“預支”3000元勞務費。我和同事此時才松了一口氣。懸在頭上的恐懼總算解除了。

　　三、為什么不向法院起訴?

　　在掩飾內(nèi)心恐懼的同時，法律人的思維告訴我這是一次難得的入虎穴、得虎子的機會。所以我不斷的尋找話題，盡可能找機會跟卓不凡討債公司的負責人和員工搭訕，以伺機輕撩追債公司的神秘面紗，從而希冀能夠一窺追債公司的“廬山真面目”。

　　為什么債權人不向法院起訴?這是我從各個角度拋給卓不凡公司的一個核心問題。卓不凡公司給的答案如下：

　　首先，法院的訴訟時間很長。案子有一審、二審，甚至還有再審。短則幾個月，長則三五年。費時。請追債公司比較高效，三下五除二，一般幾天就可以搞定。

　　其次，走法院訴訟程序每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要費錢。起訴要花錢，保全要花錢，執(zhí)行也要花錢。而且如果執(zhí)行不了，錢就白花了。

　　再次，走訴訟程序存在很多不確定的因素。案子勝訴敗訴有時不好確定，異地執(zhí)行有時也很難成功，有時打官司就是“打關系”。

　　最后，卓不凡公司談了尋求追債公司的“優(yōu)勢”：一是高效快捷;二是成功后付款，有時當事人就死馬當活馬醫(yī)的心態(tài);三是很多已經(jīng)過了訴訟時效的債務、“死”債務，債務人破產(chǎn)的債務，與政府的債務、判決生效后無法執(zhí)行的債務，求助于追債公司都會產(chǎn)生意想不到的結果。甚至有些債務求助于司法途徑永遠不可能解決，有時必須采取“以暴制暴”、“以黑制黑”的手段才能解決。

　　對方言之鑿鑿，我也聽之切切。目前，社會的救濟方式主要是公力救濟，在基本上將私力救濟限制在很小范圍的今天，難道真的像某些人描述和鼓吹的那樣：一種第三種救濟方式——合法的中介組織的救濟方式將會誕生?

　　四、為什么不怕警察?

　　尋求討債公司幫助的客戶一般有個兩難的心理：不請追債公司吧，債權收不回;請吧，又怕惹火燒身，使自己遭受危險。因為雖然可以在委托協(xié)議里約定追債公司“不得采取暴力、恐嚇、人身強制等任何違法行為。并其自身行為負全部責任”，但是萬一追債公司使用非法手段觸犯刑律，客戶說不定也一不小心成了“教唆犯”，屆時可就“吃不了兜著走”。

　　如果在“追債”的過程中使用了非法的手段，客戶報警怎樣辦?卓不凡公司首先指出我“對法律了解不是很全面”，并再三強調(diào)“報警是債務人的權利”，然后談了三點原因：

　　一、警察不管經(jīng)濟糾紛。一般的案子，我債權債務憑據(jù)齊全，你報警了，警察來了，看到雙方是經(jīng)濟糾紛，一般就讓雙方協(xié)商處理，然后就走了。有時候，你報警，警察根本就不來。

　　二、我們的追債使用的手段、程度跟“標的額”是成正比的(這不禁讓我想到了馬克思那段資本是骯臟的血淋淋的名言)。一般的小債權，手段使用在法律的限度內(nèi)，輕微的暴力，當事人不敢報警——怕后續(xù)遭受更嚴重的暴力;有時警察即使把我們抓起來，一詢問要么又把我們放了，要么最多拘留個六七天又放出來了。如果是幾千萬的標的，我們一次性能掙個千把萬的，犧牲一兩個人的生命也是值得的，大不了一兩個兄弟頂起認了，判個死緩，然后減刑，我們給他家里五六十萬，也是值得的。

　　三、有時候，我們跟地方政府、法院、公安局都很熟。有些追債公司的負責人跟地方政府的負責人都是拜過把子，喝過血酒的。

　　他們把我稱為“文化人”，稱自己是個“粗人”，而且也說和我的生活方式不一樣。但是感覺上他們也不完全是個“粗人”，對法律的某些方面了解得比我這個“文化人”還要透徹得多。

　　小結

　　雖然對“追債公司”有不同的看法，但是我的調(diào)查和經(jīng)歷告訴我，我之前對追債公司陷入為主的某些“成見”看起來并不是那么的有“成見”。

　　首先，存在很多人借合法的“市場調(diào)查”公司之名行“合法追債”之實，而所謂“合法追債”又總是“心知肚明”的逾越法律的界線;其次，作為社會關系網(wǎng)中的一環(huán)，追債公司這一環(huán)又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其他種種復雜的社會關系，“追債公司”有時又成了罪惡的淵藪，其神秘的面紗下掩蓋著多少非法行為，多少罪惡又是假“追債”之名而行!;另外，根據(jù)現(xiàn)行的法律法規(guī)，許多正式注冊的“追債公司”在設立和行為方式上存在或這或那的瑕疵。

　　公司法上有“揭開公司面紗”的理論，不知這種理論能否適用追債公司否?

　　陌上郎

　　2008年10月20日

　　附：一個追債公司主頁的一篇文章，表達了一種有待商榷的、不同的觀點：

　　解禁“追債公司”的社會理性

　　國家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就業(yè)培訓技術指導中心今年4月發(fā)布了商債追收職業(yè)培訓的新項目，目前已有100多名學員獲得《全國統(tǒng)一職業(yè)崗位證書》，首批商帳追收師已在西安持證上崗。同時，在“地下”活動了近20年的商債追收公司終被解禁，得到承認。(9月3日《成都商報》)[page]

　　這樣一個長期處于社會邊緣的“地下行業(yè)”，在很多人眼中都帶有另類的意味，甚至會與兇悍、強制、暴力等非法形象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所以，解禁難免招致民眾不滿——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反對或者譏諷的聲音幾乎占了絕對優(yōu)勢。但是，細而衡量利弊、深而思忖之下，解禁“追債公司”，應該是一種社會理性的表現(xiàn)。

　　“追債公司”在近20年來到底發(fā)揮了怎樣的正向作用，我們無從統(tǒng)計和評判。但是，市場經(jīng)濟初期商機無數(shù)而資本不足的矛盾，加之信用體系缺位，導致了諸多“三角債”、“多角債”、“多邊債”等等確是不爭的事實。有需求才會有市場——正是在這種情況下，“追債公司”在“地下”潛滋暗長。也因此，“地下行為”由于沒有必要的約束和規(guī)范，保不準就會形成行業(yè)的丑惡“潛規(guī)則”。所以，在商帳不能全面而徹底勾銷的現(xiàn)實中，與其將“追債公司”打入“黑名單”，不如讓其浮出水面，在顯規(guī)則下進行約束和規(guī)范。社會管理成本，也要比沒頭沒腦地遏止或者打擊小得多。

　　再者，具有中介性質(zhì)的正規(guī)的商債追收公司出現(xiàn)，有利于節(jié)約司法資源。誠然，我們一直在致力于構建法治社會，但法治的意義更多的在于遵循自覺而非全方位的主動強制。惡意的欠債不還，固然有違法治精神，但并不是所有的債權債務關系都必須走上訴訟程序，其中相當?shù)囊徊糠?，通過較為成熟的中介組織調(diào)解原本可以平衡，無需再占用司法資源。打一個不太恰當?shù)谋扔?，一般的鄰里糾紛甚至是利益矛盾，在第三方的參與下本可解決，不必動輒走上法庭。

　　更為重要的是，正規(guī)商債追收公司如果能夠發(fā)揮應有的作用，將加快商業(yè)領域的信用塑構。追債行業(yè)的出現(xiàn)，其實是我們商業(yè)領域信用無良的反諷，很多公司企業(yè)為此付出了很大的追收成本。而中介一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遏制欠債，那么一些非特殊情況下的欠債將越來越少，從而以中介的力量逼迫行為主體養(yǎng)成按時還債或不欠債的信用自覺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解禁來得只是晚了些。

　　當然，商債追收公司僅僅是個中介行業(yè)，不可能依賴其本身解決所有的商業(yè)債務問題，必要的時候，法律依然是最后也是最可依賴的防線。所以，解禁追債公司并不是放出了洪水猛獸，就如同開鎖業(yè)一樣，在“地下”的時候難免變成一種犯罪手段，而規(guī)范起來卻成了服務社會的有益行當——我們現(xiàn)在要做的，是像規(guī)范開鎖業(yè)一樣，思考怎樣將商債追收公司的行為規(guī)范到法律范疇之內(nèi)，怎樣提高商帳追收師的職業(yè)素質(zhì)和業(yè)務水平，而不是一味指責。

　　陌上郎